观点:不应忽视的景德镇手工制瓷业

  当我走进“青花恋”的车间时,脑海里立刻蹦出一个词组:中国厨房。
  一位外国作家曾经这样描绘他眼里的中国厨房,“简陋,原始,烟熏火燎甚至遍地狼藉,你很难相信在这样的环境里,却烹调出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其实景德镇绝大多数的陶瓷作坊都是典型的“中国厨房”,凌乱,不讲究,尘土飞扬,工具原始却有效,着装随意甚至光膀子的工人在闷热的车间里挥汗如雨……
  之所以形容“青花恋”为中国厨房,是因为它产品的不俗。
  “青花恋”的主打产品是手绘青花餐具。其中一款的“老茶花”系列尤其让我爱不释手——所谓“老茶花”,就是曾经在中国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广泛使用的“刀字碗”,景德镇又叫“渣胎碗”——上面的纹饰由一位女工手绘而成,或圈或点,或飘逸清扬,或浓或淡,或出神入化……这项已经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统工艺,制造出来的产品堪比艺术。
  它能打动人心,幻化时空。
  (一)
  景德镇陶瓷市场上,真正原产化的餐具所占的份额是不多的,这在景德镇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这个曾经“为8亿中国人制造饭碗”的城市,目前能规模化出品餐具的似乎屈指可数。与之相对应的,却是很多中国人对景德镇的认知与印象,依然停留在对景德镇餐具的记忆与留恋。
  我有故事佐证。
  2005年6月,我的岳父母从重庆万州到景德镇小住,老俩口最爱逛的就是景德镇陶瓷市场,到他们临走时,我才发现他们已经背着我买了几千元的瓷器,竟然全部是成套的餐具,说是送给亲朋好友的礼品……我看了看,他们所购置的餐具,尽管底款上也有“景德镇”的字样,却没有一套是景德镇原产的。
  过去的几年间,我也曾回万州省亲。说起景德镇,当年收到我岳父母礼品的亲友都反映一个问题:景德镇瓷器——在这些人的概念中,瓷器就是餐具餐具就叫瓷器——没有从前好了。这些人说:从前的瓷器不烫嘴巴,现在的瓷器好看却不实用,是样子货。
  再没人要我带“景德镇瓷器”了。
  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呢?
  说明瓷器的王道是日用化的商品,而不是其他。你可以把一件日用品制造得精良如艺术,但千万别忘了它商品的根本属性,它有使用价值,有成本概念,有因此衍生的价格体现——说句刻薄话,“扬州瘦马”再会琴棋书画,最后还不是要拿来卖的。
  2001年,我在为《经济观察报》撰写《景德镇批判》一文中,原稿中有几段文字被编辑删改了。
  我的原稿是:
  邵挺伟是景德镇的一位陶瓷经营商,1999年,他组织了一批景德镇瓷器送到法国,参加巴黎·中国文化周活动。利用这个机会,邵挺伟和欧洲的一些陶瓷商进行了接触,参观了几家陶瓷企业。回来后邵挺伟非常兴奋,他告诉记者他感觉心里特别有底,国外的瓷器活和景德镇没法比,世界的陶瓷中心还在景德镇
  同样是景德镇人,舒诗城却没有邵挺伟这样的好感觉。
  1997年,景德镇在“抓大放小”的思路中把该市的四条进口日用瓷生产线整合到一个筐里,组建了当时有国内日用瓷航母之称的景德镇陶瓷股份有限公司,舒诗城出任总经理。记得当时舒诗城在记者的采访本上画了个金字塔,详细分析了目前世界日用瓷市场的分布状况,他在塔基的位置上划了笔浓浓的墨线,告诉记者这就是中国日用瓷进入的市场区域。
  应该说邵挺伟的感觉和舒诗城的分析都没有错,邵说的是艺术瓷,舒说的是日用瓷,这恰好是景德镇最主要的两大瓷器类别。
  见报之后,这几段文字变成了一小段:
  邵挺伟是景德镇的一位陶瓷经营商,1999年,他曾组织把一批景德镇瓷器送到法国,和欧洲的陶瓷商进行了接触——他告诉记者,国外的瓷器活和景德镇没法比,世界的陶瓷中心还是在景德镇
  我在收到报纸后,第一时间找到责编和总编,告知“艺术瓷”和“日用瓷”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样的删改把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给破坏了,上述文字推导出的两条结论——“景德镇的瓷都形象在早年间其实是通过其日用瓷的生产与销售来扬名立万的”和“景德镇的式微正是从其日用瓷市场份额的萎缩开始的”——因为“舒诗城”这一前置的缺位而显得突兀与牵强。
  之所以旧话重提,是因为这一判断能否成立对景德镇依然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
  (二)
  在旅游市场上,一些曾一度衰落的传统手工工艺,比如编织、木雕和串珠装饰等居然重焕生机,给当地人带来额外的财富资源——这样的事实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传统的手工制瓷,也许在激活我们的陶瓷文化过程中,会扮演一个份量不轻的角色。
  上海有个新天地,是近几年突然崛起的时尚高地,那里原本是上海石库门建筑比较集中的街区——石库门之于上海,犹如四合院之于北京,很平民,但也很地方,有人因此将它们改造成酒吧和餐馆,结果是新天地成了夜上海最有人气的去处。
  新天地改造计划的核心,就是将原来的民居改造成商业用房。
  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功能置换,设计者正是通过这一置换激活了老建筑濒危的生命力。不过我们应该注意的是,这种置换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那就是被置换的主体必须有深厚的历史沉积和文化附加值。
  其实景德镇也有类似的功能置换实例。
  外地人对景德镇陶瓷灯柱印象深刻,原本是陈设在室内彰显富贵和品味的花瓶,摇身变作公共照明这类城市家具,这就是一次漂亮的功能置换;景德镇的瓷乐为什么会如此地受欢迎?仅仅是新鲜吗?这又是一个成功的功能置换;皮灯现在在景德镇市面似乎不很走俏,但对于很多外地人来说,至今还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创意……
  想一想吧!这座城里究竟存在着多少这样的功能置换例证?
  景德镇在等待激活,功能置换也许是条思路。
  以日用瓷生产为例。
  在工业化生产日用瓷方面,景德镇目前应该说是处境尴尬。
  有专家曾提醒我注意,景德镇日用瓷市场份额的萎缩开始的时间并不很长,其程度的急剧化是上世纪末的最后十年。
  1990年至2000年的十年间,景德镇人对这座城市沿袭了近千年的产业结构进行了伤筋动骨般的改造,景德镇的管理者顶着巨大的压力,对陶瓷企业实施全行业领域的改造,或资产重组,或关停转改,破产、拍卖、承包、租赁……近十万陶瓷工人似乎在一夜间被推向市场的风口浪尖,其中的艰辛与震撼几乎波及景德镇的每一个家庭。
  这样的一段历史造成景德镇日用瓷生产与销售的彻底下滑,成为景德镇陶瓷工业中一块“短板”。而与此同时,被推向市场的陶瓷产业工人,大量进入规模偏小的民营性质瓷厂、甚至家庭作坊,形成目前景德镇的“长板”是以手工为主的艺术瓷、或者陈设瓷生产这样一种经济格局。
  艺术瓷的产量有限,市场也有限。
  如何将艺术瓷的生产模式运用到日用瓷的生产中去,其实也是一种功能置换,这样的思路很可能让手工制作的日用瓷在市场上被重新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