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是中国传统绘画技法之一,也被陶艺大师们借鉴到陶瓷彩绘中来了,成了陶瓷彩绘的一种重要的审美标准。
中国画与西方绘画不同的地方很多,最明显之处就是“留白”,国画传统上不加底色,于是留白甚多,而疏、密、聚、散则称为留白的布局。以前,曾见过一幅宋代李唐的《竹锁桥边卖酒家》的画,只见画上一座小桥边,茂密的竹林高处斜挑出一面迎风飘扬的酒旗,旗上大书一“酒”字,就这么简单。可细一品味,却令人击节称叹。虽然卖酒的房屋、酒店老板、酒保、客官等均无一入画,成了一片空白,但那斜挑的一面酒旗,已经把我们完全领进了旁边闹热的卖酒家中。画家把个“锁”字活灵活现地在小小的空白处表现出来了,“酒家”虽未在画面出现,却画进了人们的心里。这种让观众从“虚”中捕捉到“实”,从而达到真正绘画目的的绘画艺术,取得了强烈的空白艺术效果。
画论中有“大抵实处之妙,皆因虚处而生”,“画在笔墨处,画之妙在笔墨之外”之说,画面的空白也有此功效。南宋的马远,画了一幅《寒江独钓图》,只见一幅画中,一只小舟,一个渔翁在垂钓。整幅画中没画一丝水,而让人感到烟波浩渺,满幅皆水。齐白石画《十里蛙声出山泉》,也是一湾溪流,几只蝌蚪,而让人感到蛙鸣虫唱,意兴盎然。这就是“留白”的妙处,它让人在“无”中生“有”,于“虚”处见“实”,从而显得气韵生动,给人无限的遐想。相反,如果马远的画画满水波,齐白石画几只老蛙,观众看到的又能有多大的空间?只有疏密相间、虚实得当的画才是一幅好画。
艺术是相通的,在陶瓷彩绘的构图中,同样应讲究“留白”。即整幅画中不要被景物所填满,要留有空白,给人以想像的余地,有一种“此处无物胜有物”的意境。有了“空白”,才能产生美感。
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锡良老师说过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这么多年,我别的东西没学到,只学到一个少字,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他这话的意思,让我想,可以理解为尽量的简练画面;也可以理解为减弱次要的对比,尽可能服从主题的表现;同样可以理解为留下适当的空白,让人去联想,去领悟,去回味,去补充。王老师的艺术实践也印证了他的话,我曾见过王老师画的一块《春意盎然》的扇面瓷板画,画面右上角一枝横斜的水点桃花,扇面上两头写意的水牛,一近一远,近处水牛上坐着一个小黑点似的挥着柳枝的牧童,再加一抹青青的草皮,留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笔意虽简,意境全出,一派江南浓浓的春意,一种盎然的万物萌动的勃勃生机流淌于满幅扇面之上。真是“咫尺之图,写千里之景”,在方寸之间吸纳、凝缩了大千世界。
意境是中国艺术表现所达到的最高、最美、也是最完善的境界。意境是什么,又是怎样产生的?“境生象外”,即境不仅包括“象”,而且包括“象”外的虚空(留白)―—从“妙悟”、“想象”而生的一种虚幻性的境界。景德镇的一些彩绘大师都深谙此理,像邓碧珊画的鱼藻,很多作品就是三、二条小鱼,几茎水草,满幅空白,水波沓然。像徐仲南画的竹石,不少作品也是数竿苍翠欲滴的修竹,一片湿润的沾着青苔的幽石,余下的就是空白。这些作品都把你带入一个空灵淡远的境界。这是一种空灵之美,因其空,所以境界广大。我还见过一位画人物的陶艺大师画的李白《静夜思诗意图》,实境仅用了画幅中的一个角,一块山石,两间草屋。大胆虚化背景来扩大夜的空间,给人以朦胧的寂静感。颇具匠心的是,画家有意识地略去一轮明月。皓月当空,却不在画中。“举头望明月”,而不见月。然而,就是这一轮不存在的“月”,竟成为这幅画的第一特征。当你在欣赏时,无不在寻“月”,无不在思考、惊讶,猜测它的“不存在”。在这种状态下,空白与空无,反而是一种强调。这种妙境,正是画家深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禅家三昧。
显与隐、虚与实的韵律变化与掩映成趣,实际上就是阴与阳互动的变幻。这境界使得实处愈实,虚处愈虚,或露其要处而隐其全,或借以点明而藏其迹;并且,它无为而化、变幻无穷:“烟云本体,原属虚无,顷刻变迁,舒卷无定”。正如华琳《南宗抉秘》所言:“凡山石之阳面处,石坡之平面处,及画外之水,天空阔处,云物空明处,山足之杳冥处,树头之虚灵处”皆可留“白”空“虚”,它可“作天,作水,作烟断,作云断,作道路,作日光。”景德镇许多山水画名家像汪野亭、王林泉等人都擅长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一些空白,使“山水间烟光云影,变幻无常,或隐或现,或虚或实,或有或无,冥冥中有气,窈窈中有神,而又茫无定象”,为绘画创造出一个蕴藏的恍惚混沌的审美至境。
善于留白,不仅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修养。无论是民国初年的新安画派,还是后来的珠山八友以及现在的一些国家级的大师,他们之所以深得留白的其中三昧,都是与他们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潜习画理,潜习古典诗词,潜习一切与绘画有关的知识密不可分的。新安画派的先驱程门、金品卿、王少维原本就是文人画家,他们是将文人画引进到陶瓷彩绘中来的佼佼者。珠山八友中的毕伯涛、邓碧珊是晚清秀才;何许人到故宫临摹古代名画两年,眼界大开;王大凡、田鹤仙、徐仲南等人的文学修养也不错,像王大凡就专门研习过诗词,这些都使他们从单纯画瓷的“匠气”中走了出来,也才有了他们在留白上的作为,在陶瓷彩绘上的很高的艺术成就。所以,只有胸中有丘壑的陶瓷艺术家,才懂得处理空间表现的方法,知道按照 “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的画理,重视实境、真境,在形象的基础上去追求空白,以生活表象的真实加以概括去创造抽象的空白,以收到以实带虚,以虚补实,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才可能避免画面的堆砌、拥塞,将所画之物的大与小、主与次、疏与密、实与虚安排得清新明快、主次分明、浓淡相宜、虚实得当,产生自然、和谐之美。
再者,在布局之中还可以用书法、诗词、印章来补白,绘画中的书法、诗词、印章,往往代表作者的心声。一笔好字,几句好诗,一个特别的印章,能表现作者的内涵和学养,有时对作品亦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增添作品整体的美。
如今,有些陶瓷绘画为什么把画面画得很满,极少留大量空白,或者留白不当?我感觉除了不谙画理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彩绘艺人普遍缺乏诗书印的修养,甚至干脆就没有,他没有办法去经营大量的空白。而瓷坛绘画史上凡是能够影响后世的大师,可以说大都是诗书画印俱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