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锡贵:卖作品就像是嫁女儿,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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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锡贵,1941年出生,浙江湖州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曾参与中南海用瓷“7501”的设计制作。代表作有《青花斗彩牡丹瓶》《梅花小鸟瓶》《山果》等。

在和平会展中心,从9月29日开幕的西博会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著名陶瓷艺术家嵇锡贵拿出了包括丈夫郭琳山、女儿郭艺在内的60件作品。除了她的代表作《玉兰黄鹂》,还有她收藏的国宝级瓷器“7501”。目前一只小小的“7501瓷”调羹都要10万元,一个小瓷碗高达170万元。

问她收藏了几件价值连城的“7501”?嵇锡贵笑着说“没几件”,进而解释:“我最不会理财了,最没有数字概念,也最自在了。人家说女的管钱,我不管钱的,工资也是老公去领,我就一门心思搞作品”。

陶瓷艺术家来说,最难办的事就是卖作品。嵇锡贵一连说了好几个“舍不得”,“就好像女儿要嫁出去,在手里磨了好几个月,有感情了”。她记得,《梅花茶花》是和恩师邓白先生一起画的,邓先生画梅干,她画梅花和茶花;《自家猫》是家里养的一对土猫,“母亲15岁去世,儿子17岁去世,都相当于人类100多岁”;粉彩薄胎碗《蝶恋花》绘了100只蝴蝶,外壁像鸡蛋壳一样薄,她如履薄冰地做了好几个月才完成……

秋高气爽的日子烧窑最好

十年前,嵇锡贵把“贵山窑”的窑址,安在三墩镇一条简陋的里弄。这是一个背阴、潮湿的院落,我们去时,雨滴打出了地上的一层青苔,角落里养了一盆主人极爱的兰花。每到烧窑的时候,嵇锡贵就来这里守着,她说“秋高气爽的日子烧窑最好”,因为烧出来的东西就和这秋天的天空一样,最干净。

“贵山窑”是嵇锡贵和丈夫郭琳山的名字各取一字合成。嵇锡贵以陶瓷彩绘见长,郭琳山主攻陶瓷雕塑,这对著名的陶艺家夫妇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作,比如曾在西博会上卖疯了的《婴戏图》系列。“做这个的灵感来自大外孙小时候,他有各种小男孩顽皮的动作,我们给他记下来,他造型,我绘画。”

去年年初,郭琳山因病去世,《婴戏图》还剩下三套瓷胎。嵇锡贵说,趁这个秋天,把它们一一烧制出来。

创作陶瓷作品就像谈恋爱

71岁的她精神很健旺,俯在桌上,描线笔蘸着青花料,极细、极慢、极均匀地勾勒着一盆水仙。画图案不打草稿是她的绝活,“从小老师给我们练的基本功,就是在两条线之内把这个图案画好,所以他们看我画图案都蛮神奇”。

为了保持接触陶瓷的手感,即使是冬天,也不能涂护手霜。嵇锡贵摊开双手给我们看,一双遒劲、有力道的艺术家的手。

春天去三台山画梨花,冬天到灵峰画梅花;鸟儿的翅膀,在降落时才像扇子一样打开;有露水的蜘蛛网,像一串串珍珠挂在上面……嵇锡贵有几十年的写生功底。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数码相机越来越普及,让拍照取代了传统写生。“人家说你们这么傻,照相机拍拍好了。但照相机拍的结构不行。像谈恋爱一样,你画的时候对它产生感情了,回到陶瓷上画,自然就出到画面上来了。”

炉火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青花瓷,世人熟悉它,还是因为方文山写给周杰伦的歌。青花,其实是中国瓷器的大宗。用含氧化钴的青花料在陶瓷坯体上描绘,再罩上一层透明釉,然后进窑在130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淬炼。黑色的钴料烧成后呈蓝色,这就是青花的由来。在烧成的青花瓷器上进行彩绘,再二次烧制,称作斗彩。

“全浙江就我一个知道青花斗彩怎么做的。”嵇锡贵说得很满,背后是一屋子即将入窑烧制的瓷坯。“青花斗彩是火的艺术,古代做陶瓷的艺人要拜风火神”,到了开明的现代社会,仿佛仍有一种冥冥中的神秘力量藏在炉火中。

“明天要开窑,很早就起来了。打开窑炉,是最关键的时候。成功了,就好高兴。我和学生说,搞陶瓷艺术,你要是骗它,它也骗你。如果你当自己小孩子一样对它,它会回报你。你要是马马虎虎,它也来应付你。这个东西蛮怪的。”

虽然用了现代化的高温燃气窑炉,但仪表的温度和炉内的温度“起码差了三十几摄氏度”。1300多摄氏度的高温,差30℃都不行?“不行不行”,嵇锡贵忙于否定,“所以要看火。怎么看呢?放两个陶瓷三角锥进去,看到柱体还没倒下来,已经弯曲的时候,马上停火。这个要靠经验摸索的。”

【大师自述】

为了吃饭不要钱考陶瓷学校

我17岁考取景德镇陶瓷技术学校,画画成绩通过了。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报考,我说你们吃饭不要钱,老师就笑了。我是讲心里话,我家里很穷,七个兄弟姐妹,我是老四。

学了两年不到,让我提前毕业,留校当老师。学生和我差不多大,第一次听他们叫“嵇老师”,我差点跳起来。我教素描,还当班主任。当班主任不会说话不行的,要会演讲。我和他们说,画东西不要和老师一模一样,你要超过老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才是最好的。

要女儿记住父母是搞艺术的

我先生是台州临海人,上海同济大学硅酸盐系毕业,1951年分到轻工部陶瓷研究所。我是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同时分在一起。他是搞工科的,但从小喜欢画画。景德镇90%的人都吃陶瓷饭,他也蛮有悟性,跟我一起弄陶瓷,后来也评了“国大师”。

生大女儿郭艺时,我和她爸爸都是臭老九,下放到农村。我大着肚子去种田,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搞艺术了。所以我给女儿取名字是艺术的“艺”,让她记住:她父母曾经是搞艺术的。

国瓷“7501”的故事

1975年,陶瓷研究所接到任务,为毛主席设计一套日用瓷,简称“7501”。做这个东西很保密,外面有警察看守。凡是毛主席的饭碗都要有盖。

做好送到中南海后,上级命令余下的全部就地销毁。我们党委书记汤伯衡是老革命,胆子很大,他说打掉多可惜,就象征性地打掉一些,其他封存在仓库里。过了几年,毛主席去世了,党委书记说:拿出来分一分。研究所有250多人,每个人几件,分成250多堆,然后抓阄。我和先生分到了两份。

有两口子拿分到的“7501”当饭碗,吵架时把桌子一掀,全部打烂了。我还有一点收藏意识,就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后来有个新加坡客商每家每户来收购,一个茶杯5块钱。他在新加坡搞了一个展览,消息传到国内,大家才知道这套东西这么值钱,卖掉了可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念大学就很崇拜邓白先生,他的文章,我都一字不拉地抄下来。1988年,我在杭州搞了一次个人展,请《大众美术报》一位记者请邓先生题词。我很傻,把邓先生题词的原件交给印刷厂,结果弄丢了,被人收藏去了。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叫那位记者带我去求邓先生。那么大的教授一点架子都没有,“好的好的,我去给你写”。邓先生跑到房间里,写好了出来给我。我当时真是非常激动,那么高学问的人,对人那么亲和。从此,我和邓白先生交上忘年交了。

邓先生是广东东莞人,爱吃荔枝。上午荔枝还在树上,中午就托人带到杭州。荔枝一到,他就打电话来,“赶快过来吃荔枝。”我和两个女儿、我先生一起去。吃完了,他还要我们带一包回来,“给你们老母亲吃”。

现在清明、冬至,我照旧去南山公墓祭拜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东西就要有这种态度。我对后来的学生也都是这样说的。

徒弟要有一定文化程度

大女儿郭艺13岁就跟我学陶瓷了。当时轻工部有规定,怕特殊工艺失传,叫我们带自己的子女。我不大愿意让她学,跟她爸爸讲:我们两个大学生,结果培养一个小学徒,想不通。我问郭艺你愿不愿意学,不要以后没得念大学,怪我们。她说我不怪你们,我喜欢的。她自己也很努力,后来考取了大学,现在是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

我要求很严格的,郭艺在我手下学的时候,我恼火了要打的。搞陶瓷不吃苦不行,十几斤重的泥巴你要拿得起来,这么大的花瓶你要端得起来。所以我开玩笑说,搞粮食定量的时候,我们要比别人多两斤口粮,因为搞陶瓷是力气活啊。

除了会吃苦,我的徒弟要有一定文化程度。我的恩师邓白先生说过,你最后能不能达到艺术高峰,是由你的文化修养决定的,历史、人文知识都要学。

我第一批四个徒弟已经出师了。一个是我女儿,还有三个都评上了杭州市工艺美术大师。我还没有完成任务,还要培养他们,最好能评上国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