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清末浅绛彩大师:程门

任由时光过去了一百多年,已经化作一缕青烟的程门依旧是公认的浅绛彩第一大家。

浅绛彩因程门而风声鹤唳,自清代咸丰末年出现,风行整个中国达七八十年之久,而后又迅速衰退,以至绝迹。时至今日,这种工艺早已失传、着色浅淡且难以保存的瓷器,已经难觅踪影而身价百倍了。

在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一个瓷器品种就经历了从热到冷直至衰亡、而后又广受追捧的大起大落,在中国几千年的制瓷史上极为罕见。程门从此不被超越的传奇色彩也越来越浓重……

消失的浅绛彩


浅绛彩山水人物图盘

浅绛彩瓷是清末时景德镇具有创新意义的釉上彩新品种。从同治、光绪到民国初约50年之间,将中国书画艺术的“三绝”——诗、书、画,在瓷器上表现,使瓷画与传统中国画结合,创造出瓷画的全新面貌。

“浅绛”原是借用中国画的概念,指以水墨勾画轮廓并略加皴擦,以淡赭、花青为主渲染而成的山水画,起源于元代。

元代大画家黄公望于水墨山水之处,独创了一种以水墨勾画轮廓,略加皴擦,以淡赭、花青为主渲染而成的浅绛山水画。这种浅绛山水,比水墨山水色彩更丰富,但又不失水墨山水的雅致幽淡。到晚清,黄公望的同乡——一批景德镇的黔县籍绘瓷艺人借鉴这种画风,用黑色釉料在白色瓷上绘制纹饰,再染淡赭和少许水绿、草绿、淡紫等彩料,创烧出一种新的低温釉上彩——浅绛彩。

浅绛彩大约出现于清代咸丰末年,此后七八十年,曾经风行整个中国,而后又迅速衰退,以至绝迹。

一个瓷器品种就经历了从热到冷直至衰亡、而后又广受追捧的大起大落,在中国几千年的制瓷史上极为罕见。其衰败的原因何在呢?关于浅绛彩的起源,向来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然而,有人则将太平天国起义与浅绛彩的出现进行了关联。

1855年,太平军攻下江西,在景德镇前后管辖达七年之久,这对景德镇的制瓷业来说,是一个灭顶之灾。御窑被烧毁,库存瓷样和资料散失一空。避过杀身之祸的御窑厂画师们,又面临生计之困,除了烧制瓷器以外,他们一无所长,只能重操旧业。为降低成本,他们选择放弃费工费料、烧造难度大的青花、粉彩,而选择省工省料的浅绛彩,在日用粗瓷上画几笔浅绛彩,署上自己的名号,低温烧造成后即可待价而沽。署名,也许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借御窑画师名号促销的手段,但这一做法却使绘瓷人的身份和地位,在此以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浅绛彩大师


浅绛彩山水象耳尊

不可否认的是,浅绛彩浅淡的着色方式,很适合表现中国山水画清淡儒雅的风格。御窑厂画师们干脆将中国画诗、书、画合一的形式翻版和移植到了瓷器上,这场变革,是由一批绘瓷艺人引领的。因此,谈到浅绛彩,就要从这一个个有名有姓、有个性、有才情的文人画家式的绘瓷人说起。

说起晚清浅绛彩瓷名家,影响最广、成就最大者当首推黟县画家程门。因为在浅绛彩瓷方面取得的成就至今无人超越,程门被誉为浅绛彩第一大家。

程门生于1833年,字松生,号雪笠、笠道人、雪笠道人等,逝于1908年。在其艺术生涯中,创作之作品数以万计。他不仅是晚清颇有成就的书画家之一,而且还是晚清浅绛彩瓷的开宗鼻祖。

在过去人们普遍不重视瓷绘作者作品时,程门的纸本与瓷绘作品就已经受到了大家的认可与推崇。

不过,记载了程门在浅绛彩方面取得成就的资料现存于世的并不多,至今所见有关程门的史料均出自两本书:《黟县四志》(民国十二年刻本)及张鸣珂(公束)《寒松阁谈艺琐录》。后者是近代艺术史经常被提及的名著之一。

提及程门,张鸣珂在其所著的《寒松阁谈艺琐录》中云:“(程门)尝以七寸瓶画青花寒松阁见贻,嘱题其山水小册,予每页作五绝一首。后雪笠辞世,其画册有人出重价购去,亦可谓具大法眼藏矣。”民国十二年版《黟县四志》载:“程门,又名增培,字松生,一号雪笠,五都田段村人。幼聪慧,工书善画,作行书随意为之,有不衫不履游行自如之致。画尤精妙绝伦,凡山水、人物、花卉以至虫、鱼、鸟、兽兼擅其长,其得力于唐、宋、元、明及国初诸大名家者甚深,故所谓直到古人。咸丰、同治时名噪大江南北,赏鉴家得其片幅零缣什袭藏之。子名言,字次笠者,工山水,潇洒出尘;名盈字小松者,工仕女,风神悟丽,各秉庭训,得其一艺之长,均在江西景德镇以画瓷资生。所画瓷品迄今犹名贵也。”尽管张鸣呵的《寒松阁谈艺琐录》和民国十二年版的《黟县四志》中有关程门的记载只有廖廖数句,但足以说明了程门在当时就已享誉四方,卓然成家,其效法者中的名士也颇多,如程士芬、汪友棠、何明谷、仙槎等。

程门出身于安徽黟县,绘画艺术传统功底深厚,主要受新安画派和海上画派影响较深,其作品常在传统的基础上自出机杼,有明显的个人风格。同时,其文学底蕴较厚,能书善诗,是一个多面手,属典型的文人画家。

事实上,程门在来景德镇之前,就已经是当地知名的国画家了。那么,出生于黟县的程门,是如何与景德镇结缘,而成为浅绛彩瓷第一大家的呢?

皇帝的大婚

关于程门来景德镇的原因,有收藏者根据现存的程门浅绛彩作品分析,程门第一次来景德镇是同治十年(1871年)左右,当时的程门在全国已经小有名气,因此受御窑厂邀请,聘其为同治皇帝十一年(1872年)大婚画瓷。

离开御窑厂十年之后,已经结婚生子的程门又于光绪十三年(1887年)前后重返御窑厂画瓷,而这期间,经历了光绪皇帝十四年大婚。

程门两赴御窑厂都是在皇帝大婚之前,依此推测程门专为皇帝大婚画瓷而受邀赴御窑厂画瓷,应不是牵强附会的呓想。恰恰印证了程门挂籍御厂的自由职业者身份,也因此才有了大量程门的定制款作品。

《锦绣》杂志副主编刘君曾经撰文提及程门,“同治十年(1871年),他第一次来景德镇,也是在御窑厂画瓷。当时李鸿章刚刚修复了受太平军毁坏的厂址,要为同治皇帝的大婚烧造喜瓷。程门当时接受这一工作,更多是出于谋生的需要,现实与内心的矛盾常常让他感到纠结不已。这样一种纠结,古今文人皆同。程门的问题是,他既已自称道人,却又无法逃离这儒家统治的世界。挂名瓷画师,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两次受聘为御窑厂画师,让程门将其融合黄公望、吴历两位大师的浅绛彩于瓷器技艺上发挥至极致,“其志峻,其神逸,故山水脱尽烟火。”贵族与士大夫不惜千金,争相抢购。大清国四万名满清皇族,对程门的作品也极为尊崇,在飞鹰走狗之余反复把玩。

完成皇帝大婚的作业后,心高气傲的程门不屑于九宫格那类刻板陶艺为伍,离开了御窑厂,加入到景德镇的自由画师的行列中,与他们一同作画,一同喝酒,一同在街头百姓中寻找知己。

在街头画瓷的日子,程门经常随意地在瓶上点缀,或闲钓大江,或策杖问山水,或驾舟栖于柳塘,身寄尘世,心超物外,逍遥于宇宙之间。留白的空间越来越大,道家之气,被他在浅绛山水中染开。最初,他极欣赏米氏父子的云山,烟云变灭,林泉相映,他以为这种独具个性的画语,便是艺术与自然的最佳结合物。但如今,他又认识到“写云山当以气胜,不必米氏父子为然也。”浅绛彩宗师最终领悟了“瓷道”,并成为无人可超越的大师。

后来,程门悉心指导自己的儿子程言,对他来说,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传承“瓷道”都是最为紧要之事。而就在程言揣摩父亲的笔法之时,刚刚成岁的光绪皇帝也正跟着两个受过英美教育的国子监老师学习英语——他有意在这个充满鲜花的美丽国度进行史无前例的改革。

有人传承,有人试图改变,扰攘的19世纪就要结束,无论谁做出怎样的努力,历史的车轮行至转折点时都已不可逆转。

1908年,堪称告别的一年。这一年,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程门画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笔。陪同的有他的“传记作者”张鸣珂、慈禧太后以及不太情愿的光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