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崇尚“讲究的随便”——斯文人曹春生

《读春秋》曹春生/作

曹春生展现的不仅是他的才情,还有他的耐力、韧性、持之以恒,他的专情。

自18岁进入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雕塑专业学习,他与雕塑、与陶瓷的缘分从未中断,不管是分配到雕塑瓷厂工作,还是进入报社担任陶瓷专刊的编辑,直至回到景德镇陶瓷学院任教。36年里,他对陶瓷雕塑的热情有增无减,无论加诸其身的光环是教授、作家,还是艺术家,这些年他都在一门心思地做一件事——学问。

他的学问,事关对陶瓷雕塑生态化、系统性地考究和认知,又打通接地气、续传统的任督二脉,关心景德镇文艺走向,爬梳出文化遗存中的细枝末节,建立宏伟体系。
今天写曹春生,不想简单复述他的理想,只想解析一位斯文读书人的讲究和勇敢。
 

时隔十年,再度与曹春生谋面。他没有变,还是皮肤微黑、架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书生,语调沉缓,不乏耐心,兼或调侃。

这十年,首先要说的是他的著作《景德镇瓷塑艺术审美》。他沿着中国陶瓷雕塑艺术审美的发展脉络,详细解构各个时期陶瓷雕塑的审美特征、表现空间与技艺、思潮、创新变化,上溯陶瓷雕塑之源、展望陶瓷雕塑的前景,通过对陶瓷雕塑发展规律的揭示,关心中国陶瓷雕塑史的研究和现代陶瓷雕塑的艺术创作。

著书,是从事雕塑艺术工作的曹春生在立说,在用专业的眼光谈论专业上的事。这种专业,不以成为史学家、理论家为目的,也不是提供资讯这种层面、表象的活动,而是在窑口遗存、馆藏遗存的基础上,重现生产过程、工艺、执业规范和手工艺人的职业美德,建构出一个活的、链式的陶瓷雕塑研究生态。

关键在于,通过曹春生的文字,也可以探究出他的精神是在如何活动。他追求知识、追求真理;他相信“人没有生而知之”,无论教学、看书,都是相信一半,带着怀疑的态度审视事物的优点缺点、长处短处;他触类旁通地思考着,用精益求精的造物精神,追求“真、善、美”。在思辨、专业、美学的基础上,求“真”故能知是非,致“善”故能识大体,能知善识故能达大“美”之境,这是属于读书人、知识分子的普通信仰,也是曹春生的悟道。

用他本人的话说:“我的根本就是讲究中求得随便。”讲究是什么呢?作动词时,它是“重视、讲求”;作形容词时,它是“精美”;作名词时,它是“值得注意或推敲的内容”,这个词语动感又美丽,概括出一个“有质有量”的人生。“讲究”作为文人的特质,还是极富感性与专情的。讲究的随便是不露讲究的痕迹,在讲究中求得自然。比如曹春生,世人眼底的浪漫与传奇色彩,实不是他想要刻意为之的,而是一种固执成性的梦想穿越世俗生活时擦出的五彩余光,是自然状态的真性真情与真味,在本我、自我中生出真我。

在讲究的精神内涵中,曹春生追求艺术表现的最高境界"随便”,这种“随便”不是漫不经心,而是精心设计的天意之美,是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天然去雕饰,浑然皆成趣。”

梳理他的陶瓷创作,应该会有一条从加法到减法、由繁复到简单的曲线,这不是为了炫耀他技巧的纯熟和丰富,而是他在寻找“艺术最精彩的,在似与不似之间,妙不可言的朦胧美感。”“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这条齐白石先生道出的重要美学原则中,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强调要去抓住要变现的事物的内在精神和本质,通过想象和艺术加工或是突出或是夸大,在作品中融入创作者的思考和精神,给人以想象的空间。曹春生在陶瓷创作过程中,在描写物象时,不仅注重视觉效果,把万物当成静物那样甚谨甚细地摹写,而且十分重视作品的“立意”,现实物象被他用浪漫、大方的精致笔调画出来,就像写诗,把繁杂、复杂去除,只余清雅、纯粹。

曹春生认为,他在绘画中休养生息,在雕塑中成就个体,他的陶瓷艺术在行进中成功、产生亮点。他喜欢工艺的精致,注重造型,也注重材料,但是更注重对经典元素的提炼。

他最近创作的陶瓷雕塑,造型是凝炼的,外观简洁整体,清雅的影青釉面形成圆润、流畅、饱满的线条,这是对成就景德镇的宋元影青的膜拜,对传统审美的再造;雕塑上的装饰精心布置,与釉面同色系的树石、繁花、祥云等自然蔓生,万物并非具体而微,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自然界中的一切消解又交融起来,只有素朴洁净、幽微灵秀,散发出内敛的沉静之美。这样的创作,正如他本人所说:“技术上可以把传统的学过来,但不能模造传统,把技术和过去的审美学过来,然后有个人心性的表达。”

无论陶瓷创作的题材是什么、表现手法如何,也许曹春生只是想在越来越工业化的社会文明环境之中,怀想手感、手艺,怀想原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