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庆陶瓷产业的迅猛发展，约始于2005年，此后的十年间，肇庆的陶瓷企业与生产线数量迅猛增加。据统计，截止2014年底，肇庆市共有陶瓷企业64家，建成生产线274多条，并以瓷砖日产能392.6万平方米跃居全国建陶产区之首。
2014年4月，一道“环保不达标窑炉限产50%”的限令将这个全国最大的建陶产区推向了风口浪尖;随后，“煤改气”作为环保整顿的重点手段在肇庆产区加速推行，要求每家陶瓷企业必须改建一条天然气生产线，一度引发行业热议。
2015年6月4日，广东省公布《2014年广东省环境质量状况公报》，肇庆再次垫底，这对于一个旅游城市来说，无异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产区观察：“失宠”的肇庆陶瓷
“当城市定位与发展陶瓷产业带来的负面影响产生冲突时，政府的态度就变得很微妙。”一位不愿具名的陶企负责人指出，肇庆的陶瓷产业由此成为重点整治对象，“环保”一词也成为了高悬于陶瓷企业头顶的利剑。
6月16～17日，本报记者再次走访了肇庆产区。然而出乎记者预料的是，本次调查过程中，多位陶企负责人对记者表示，事实上，在环保已成常态的当下，环保问题于企业而言不再是难题，肇庆产区目前所面临的更严重的问题是由不明朗的产业政策带来的企业家信心不足现象愈加明显。
据悉，2015年以来，肇庆产区“煤改气”工程已经暂时停歇下来，陶瓷企业仅需做好环保工作即可。但是除此之外的包括企业融资难、频繁的突击检查等一系列现象，令产区的陶企老板产生了一种被“打压”的感觉，他们在质疑：肇庆是不是已经没有陶瓷产业的容身之地了？
环保风过境？
作为首批在肇庆投资建厂的陶瓷企业老板之一，林永进(化名，肇庆市永安陶瓷工业园某陶企老板)可以说是肇庆陶瓷产业发展的见证者。说起这场始于2014年的“煤改气”环保风暴，林永进的形容是“一阵风”，风刮过后留下的痕迹就是60多条加上了天然气管道的生产线。而到了2015年，这些“痕迹”的存在愈发不明显。
“如果真的率先实现100%的‘煤改气’改造，规模大的企业最多能撑2年，中小企业或许1年就要倒闭。”有业内人士分析指出。所以在这一次环保整顿中，更多肇庆陶瓷企业一边默默采取“拖”字诀缓下了“煤改气”的进程，一边竭力向政府阐述“天然气并不是解决陶瓷环保问题的合理解决方案”的观点。
所以在经过一系列的沟通协调后，肇庆陶瓷企业同意改造一条天然气生产线，而考虑到企业无力承担使用天然气所带来的成本压力以及天然气供应稳定性问题，相关政府单位也默许企业不拆除煤气管道的做法。进入2015年后，肇庆产区已经极少提及“煤改气”以及使用天然气进行生产等事项，天然气管道基本处于闲置状态，陶瓷企业仅需做到达标排放即可。
“环保已经不构成威胁，它俨然已是常态化”。肇庆市领航企业陶瓷有限公司总经理郭金洪指出。
据当地另一陶瓷企业负责人分析，目前陶瓷企业二氧化硫和粉尘处理的工艺已经相对成熟，只要企业真正投入设备、资金，配合日常精细化的细节管理，达标排放完全没有问题;而对于难以解决的氮氧化物的脱硝工作，企业多采取较为简单、粗笨的方式——在喷雾塔中添加尿素，也可获得一定的效果。该负责人表示，目前肇庆陶企均基本可达标排放。
此次走访中，记者发现，目前肇庆产区生产线基本均已开足生产，甚至有企业表示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郭金洪透露说，今年以来，其公司开足生产线都未能满足市场需求，“至今订单满满”。
事实上，在业内人士看来，轰轰烈烈的肇庆“煤改气”环保整顿发展至今，对陶瓷企业的生产经营并未产生实质影响，肇庆产区并没有出现荒凉萧条的景象。在肇庆永安、白土、金利等多个产区，前来装货的大货车在陶瓷企业门口排起了长龙。
佛山三水某陶瓷企业相关负责人指出，肇庆产区发展至今，产能格局基本定型，经营局面也基本稳定，从目前来看，此次环保整治并未从根本上动摇陶瓷企业。
但现实也并不容乐观，一些新“症状”的出现令企业主忐忑不已。
“我们正面临不公平竞争!”
虽然在“煤改气”的问题上没有再深究，但是其他方面的问题开始凸显，其中最为明显的、也是令企业主最头疼的“症状”就是陶瓷企业融资难度加大。
据透露，在今年肇庆市各级政府单位召开的融资以及民营企业发展会议上，几乎所有的陶瓷企业都是被“排挤”在外的。有相关人士甚至忿忿不平直言，“我们正面对不公平竞争!”
“在上个星期的一场关于银行资本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的内部研讨会中，所提及的重点扶持企业都是其他产业的，陶瓷企业只是旁观者。”老郭(肇庆市永安陶瓷工业园某陶企老板)回忆到，他坦言这样的遭遇与几年前“座上宾”的待遇相比落差太大。“陶瓷企业资金链非常长，因此对于民营企业占据了98%以上的陶瓷行业而言，融资对于企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现实是——“今年以来，我们没能从银行贷到一分钱，而且是没有任何名目的”。
另一陶瓷企业相关负责人雷先生也向记者讲述了这样的经历。“以前是贴息贷款，主要手续齐全且符合要求，我们可以在广发银行、农信社等银行贷款数千万，但是在2015年，政策完全变了。”他回忆指出，以往每年在陶瓷企业将贷款在年底还给银行后，银行会在次年1月10日至20日之间将款项放回给企业。但是在2014年底，其公司将银行贷款还清后，接下来的步骤却并未正常展开。“刚开始银行方反映我们的贷款手续不全，然而等手续补办齐全之后，他们却直接回复说不支持陶瓷企业”。
提及这一点，林永进也表示其公司有着同样的遭遇。这样的情况在以往任何一年都没有发生过，他猜测或许是政府插手干涉了。然而这样的猜测也令他感到更加惶恐：企业与银行的合作是一种市场的自由经营行为，政府插手干预是不是意味着肇庆将没有陶瓷企业的容身之处？而且为何往年都能顺利通过的贷款手续会在今年被指“不全”？
“当时银行给我们的回复是缺少‘排污许可证’”。雷先生回忆到。而这也是令他颇感微妙的另一个地方：在今年，整个肇庆产区的企业都没能如期拿到排污许可证。
据介绍，每年的12月初，肇庆的陶瓷企业都会开始着手办理排污许可证的更换工作，并将有效材料交给环保局，一般会在12月底拿到新一年的排污许可证。然而雷先生透露说，今年到目前为止，肇庆产区拿到排污许可证的企业不过半数，而且产区内最早获得排污许可证的企业也是直到4月才拿到。
“去年，环保局要求企业必须通过升级改造的验收才能发放排污许可证，可是等我们做好升级改造工作后，环保局又迟迟不来验收，理由是没有验收标准，故而推迟了几个月时间。”雷先生表示，没有排污许可证，就意味着企业是非法排污，随时有可能被叫停，企业因此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雷先生展示出来的排污许可证上，记者注意到，其注明的有效期间也由往年的“1月1日至12月31日”变成了“1月1日至9月30日”。
“这中间隐藏着什么，我也看不懂。”诸如此类的种种迹象，被郭金洪戏称为“在伤口上撒盐”。在他看来，肇庆陶瓷企业不仅失去了扶持政策，还要每天不停歇地应对检查，这造成了很大的内耗，令很多企业都无心经营，失去了信心。
企业家信心退减
调查过程中，多位陶企负责人对记者表示，事实上，在环保已成常态的当下，环保问题于企业而言不再是难题，肇庆产区目前所面临的更严重的问题是由不明朗的产业政策带来的企业家信心不足现象愈加明显。
在肇庆永安工业园，记者看到国美陶瓷大门紧闭，似已倒闭。该产区另一企业负责人向记者证实了这一情况，同时他提出自己的猜测，国美陶瓷倒闭在“煤改气”实施之后，虽然倒闭的主要原因是市场行业和自身经营问题，但政策的收紧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分析到，“它原本不会那么快倒掉的，或许是政策让企业老板失去了信心，干脆就此收手了。”
陶瓷产业之于肇庆，其所带来的经济和社会效应都是极为显著的。林永进介绍到，最高峰期，陶瓷产业对肇庆的直接税收贡献占比过半，虽然现在比例有所下降，但依旧是不可忽视的。
至2014年底，肇庆市共有陶瓷企业64家，建成生产线274多条，并以瓷砖日产能392.6万平方米跃居全国建陶产区之首。身在全国最大的建陶产区，林永进最渴望的是政府明确的政策和态度。他表示，“这将决定我们的下一步如何走，要么走出去，要么在本地继续加大投资。”
“肇庆近几年极少出现新建生产线，其产区规模已经基本定型”。盛世名嘉陶瓷总经理王青水分析指出，陶瓷行业已经进入产能过剩阶段，再加上环保压力，对于民营企业占主导的陶瓷行业来说，考虑到投资回报率，企业老板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盲目扩建生产线。
林永进也清晰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这次环保整顿中，他最初并未兴起过外迁的念头。然而事实上，他目前所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些不利于陶瓷行业发展的微妙转变。民营企业的抗风险能力弱，政策调整对其打击很大。也因此，目前肇庆产区已经有很多企业已经开始向外投资，走到了广西等地投资建厂。“没有明确的表态，会直接影响企业家的投资信心。”林永进坦言，若是现状持续，他或许也会外出投资。
转型困境
也有企业开始各自探索出路。王青水指出，在陶瓷行业，民营企业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对于民营企业而言，没有资金优势，只能靠自身的管理体现竞争优势。“从管理的角度来说，就需要细化管理，将生产和销售剥离开来各自经营，分别向市场和管理要利润，从内部分工的角度来说，这是好的现象”。他认为，产业分工的成熟度代表着工业发展的成熟标志，而产销分离，就是其中一个重要方面。
事实上，这也是肇庆陶瓷产区的特色：除了不少佛山知名陶瓷企业生产基地纷纷落户于此，也有许多以提供OEM服务及砖坯销售为主的生产型企业。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肇庆产区就产品结构而言，大多以低附加值产品为主，而在低附加值产品的竞争上，广东以外的各产区的竞争优势已经逐步体现出来了。”王青水指出，这对于整个广东产区来说都是值得警惕的——产品结构调整已经迫在眉睫。他提出建议说，“做一些技术含量较高的差异化产品，或是升级换代的方向，以此取代传统低附加值产品。”
“现在肇庆陶瓷企业为了减少库存，缓解压力，大部分企业都陷在价格战中，”林永进提出疑问，“已经预知市场走势，为何不改变生产方式或升级改造？诚然，品牌塑造与沉淀需要投入，且并不一定能够成功，但有‘珠玉’在前，说明这是一条走得通的路，为什么不尝试呢？”
但同时也有人直言其中的困难，新兴产品的开发和市场接受需要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企业的改造也存在很大的风险。
而且对于丧失了投资信心的肇庆陶瓷企业家来说，没有明确的产业发展政策，企业缺乏归属感，因此对于投资改造有些动力不足。“我们需要明确的态度!”他们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