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金线蜿蜒攀爬在茶盏内壁,夺目却不耀眼;一条赤龙蜷卧在琉璃珠上,灵动却不突兀……走进海口民间文物修复师宋文辉的工作室,陈列在壁橱之内的一件件精致独特的杯盏引人注目,它们都是宋文辉以金缮的技法修缮的古玩。
如果不是略有耳闻,很难看出它们先前是已经破损了的文物。在宋文辉眼中,破碎了的文物有别样、可塑的美。金缮,是他钟情的修复文物的方法,那些缝隙、缺口被并不突兀的金粉覆盖,焕发出不同于先前的独特美感,一件完整且具有韵味的全新作品诞生,兼备使用价值和欣赏价值。
“我坦然接受它的残缺,精心修缮,它得以重生,或更具生命力。”宋文辉娓娓道来,所谓金缮其实是用天然漆黏合器物或填充缺口后,在漆的表面敷上金粉,它既是中国古代漆艺的延续,也是文物修复的其中一个分支。
偶得 用指尖对话历史
至今,宋文辉依然记得他初次接触金缮的兴奋心情。那是2014年年底,一位朋友宝贝般地与他从日本带回的一件高古瓷茶入(即“茶叶罐”),他一见便喜欢上了。
“这是一只通过金缮修复的瓷器,缺口被一朵金子制成的樱花填充。”宋文辉回忆道,那件作品的工艺造型带给了他很大的视觉冲击。原本就喜欢茶道、收藏文物的他决心系统学习这项修复技艺。
在学习过程中,宋文辉了解到,中国最早出现金缮是在清朝时期,金缮以中国古代漆艺为底,却在日本发扬光大。与文物修复讲究的原貌修复不同,金缮则是要接受文物裂痕等不完美之处,并借助漆、金粉等材料使它外形完整,同时对文物进行艺术提炼,通过造型、工艺赋予它全新的生命力。
第一次尝试,宋文辉选择修复的是一只自己淘来的北宋当阳峪茶盏。试验从摸索最基本的原理开始,由于是初次尝试,宋文辉反复比对漆的颜色,努力使拼接更完整,让缝口更贴合,反复打磨修复部位使其更平整等等。完成整个金缮过程,他花了一个多月。
“这是金镶出来的吗?真特别!”当宋文辉向要好的朋友展示自己第一个金缮作品时,听到最多的便是好奇和赞美,这也带给了他成就感和满足感。在近两年的时间里,宋文辉运用金缮共修复了20多件文物,有不同朝代的茶盏、玉器、水晶、琉璃,它们有的被摆放在橱柜里,有的融入了宋文辉及朋友的生活,再度成为茶具、饰品。
在做金缮时,宋文辉总爱一个人待在工作室。他说,自己与文物的对话需要独立空间,让自己沉静下来,细细端详每一个碎片、每一件文物,用心读懂它们的故事,从而抓住每一个迸发的灵感,打造独一无二的造型。
等待 对金缮最虔诚的尊重
做金缮,急不来。
宋文辉在一个酷爱收藏的家庭长大,对工艺美术专业设计出身的他来讲,金缮最考验的是耐心。
无论是清理器物、预拼、拼接、补缺,还是修整、补漆、装饰、绘线、罩光等等,每道工序完成后都不能着急进行下一步,需要等待少则几天多则一周的时间。“就像伤口,缝合后要留有愈合的时间。”宋文辉说,不仅如此,每一道工序的完成也是反复揣摩试验的结果,每一步都需要精细地打磨,文物“涅槃”的过程,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以修补一颗战国时期的琉璃“蜻蜓眼”为例,宋文辉把步骤拆开来讲,用漆糊完成了拼接和补缺后,要将器物在荫房中静置一周时间,这么做是为了让漆糊高度粘合。在打磨掉溢出来的漆糊后,为了让修补的部分看上去更加充盈,这时候就要再添一道补漆的工序。基本的造型完成后,再晾几天就能绘线贴金了,这也是金缮的关键步骤。宋文辉说,贴金有涂金粉和贴金箔两种方法,他一般选用金粉。
对修复这颗钟爱的琉璃珠,他的追求远不止贴金这么常规化。“我时常盯着琉璃珠的裂痕思考,要怎样才能让这裂痕看上去更艺术?”宋文辉说,看了许久他发现裂痕的纹路很像一条赤龙。要在直径约2公分的琉璃珠上绘制一条金龙,耐心和细心成了最考验宋文辉的地方,“慢工出细活,这怎么能急得来嘛!”
不管是面对一般碎裂的金缮,还是加了更多创造性工艺的金缮,所耗时间相差并不多。“有时,我也会在同一时间内修补多件文物。”宋文辉说,但像琉璃珠这类繁复的器物,他更愿意花上一个多月时间单独修复。
愿意等待和有耐心,是做金缮绕不开的课题。爱上金缮后,慢慢地,急脾气的宋文辉逐步参悟,进而专心致志并乐在其中,性情也愈加淡然了。
敬畏 肩负责任传承工艺
一件件精美文物,经过岁月风尘而破旧残损,却在宋文辉手中重换新颜,不失原味却又精彩独特,才得以让我们能与残破的文物来一场“文化的相遇”。
目光穿透时间,指尖对话历史,对文物以金修缮的过程充满了活力与创造力,也充满了专注与从容。如同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所传达的,一切的独具匠心,都来源于对文物的敬畏,对传统工艺的传承。
“金缮,我认为它是纯粹而干净的,文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敬畏它。”宋文辉说,金缮让我们在修复文物时接受文物的不完美,却又让我们不断追求让文物重归美的自由,这也正是当今社会需要的精气神。
闲暇之余,宋文辉总爱细细端详修复好的文物。与先前不同,如今他与这些修复好的文物之间多了属于他们之间的独特回忆,淘宝的过程、修复的过程、再创造的过程、文物涅槃的过程……
伴随着一件件金缮作品的完成,宋文辉也迎来了身边要好朋友的委托。宋文辉就曾帮一位朋友修好了伴随她20多年的玉佛,让这块玉佛以全新的面貌继续陪伴她。“或许修复文物让‘金缮’本身更有价值、更受人瞩目,但修补一些有意义的非文物又何尝不是一种满足呢?”
近些年,金缮更多地走进国人视野,宋文辉也或多或少地接到一些朋友想跟着自己学习金缮的讯息,这让他有所思考。他逐渐意识到“金缮”将不只是自己的爱好,作为一门传统工艺,他也希望金缮可以被更多人学习和传承。
“如果有需要,我会毫无保留地将我所学教授给喜爱金缮的人,让这门中国传统手艺继续传承下去。”宋文辉说。